失业还是解放?人工智能的双重革命

1948年,诺伯特·维纳出版了《控制论》,这是信息科学的奠基性文献之一。在《控制论》的序言中,维纳说道:“第一次工业革命人手由于和机器竞争而贬值……那么现在的工业革命便在于人脑的贬值,至少人脑所起的较简单的较具有常规性质的判断作用将要贬值。”

这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的预言,事实上,维纳注意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初期,省力机器的普及造成了大量工人失业,未失业的工人在血汗工厂里的处境也每况愈下。走投无路的劳动者发起了各种暴动,例如捣毁机器的卢德运动,形成了尖锐的社会矛盾。工业革命带来的社会“副作用”直到几代人后才逐渐好转。而维纳认为,由控制论引领的又一次工业革命,也将难以避免类似的结果,而受到冲击的不再只是底层劳工,也将波及大多数知识阶层和专业人士。维纳说道:“假如第二次工业革命已经完成,具有中等学术能力水平或更差一些的人将会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花钱来买的可以出卖的东西了。”


(资料图片)

维纳的预言似乎没有成真,自《控制论》出版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看到自动化和信息技术似乎没有造成失业潮,至少专业人士的工作并未受到威胁,特别是文职人员和程序员等白领职业,都可以说是信息技术的受益者。

但也许维纳的预言并不是落空了,而只是过于超前了?“人脑的贬值”并没有在几十年前发生,而是直到这两年才初露端倪。

从2022年热门的AIGC到最近火爆的ChatGPT,人工智能技术的最新进展让人惊叹的同时,也让“机器取代人脑”、“人工智能会不会造成失业潮”等老问题重新凸显。

我们看到,ChatGPT已经能够参与撰写学术论文,可以辅助总统撰写演讲稿,可以说笑话讲相声,甚至据说还通过了谷歌L3入职测试,有资格成为一名软件工程师。

程序员创造的AI真的要反过来抢走程序员的饭碗了吗?有趣的是,ChatGPT自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它说它不会取代软件工程师:“ChatGPT是一个可以协助完成某些任务的工具,但它不能完全取代人类软件工程师的创造力、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此外,ChatGPT需要人类的监督和指导才能有效运作。”

且不说看过AIGC和ChatGPT的超常发挥后,仍然咬定AI没有“创造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是否有些自欺欺人了。就算这是真的——AI的确需要人类的监督和指导——这样的话人类就不必担心失业了吗?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造成纺织工人大量失业的机器,当然也并不是完全自动运转的,它们也需要“人类的监督”。1779年克隆普顿结合了珍妮机和水力纺织机发明了骡机,直至20世纪初骡机都是纺织工厂的主力机器。一台典型的骡机长度接近50米,运转起来前后位移约1.5米,可以在水力或蒸汽的驱动下同时带动1320个纱锭。这样的一台机器只需要一个成年人监督,由两个未成年男孩操作,再加上一个4到8岁的小孩负责清扫棉絮,就可以运转起来了。

从最早的家庭作坊一个人操作一个纱锭,到珍妮机辅助下一个人同时操作十几个纱锭,到骡机的一个人管理几百个纱锭。纺织机器从来也没有脱离“人类的监督和指导”,但它们造成的失业和内卷是无可否认的。

就目前以及可预见的未来而言,AI确实还没有全盘取代人类,而只是扮演辅助的角色。但1个由AI辅助的工程师,现在的工作效率可能已经超过原先的2个工程师的合作,那么AI就已经实实在在地取代了1个工程师。随着AI技术的发展,以后1个运用AI的工程师可能完成10个人乃至100个人的工作,那么就将有9个或99个人的工作被AI取代了。

AI能不能在智慧上乃至在自由意志方面取代人,这是一个尚无定论的哲学问题。但AI能不能在各种具体工作岗位上取代人,这已经是一个需要所有企业家和求职者面对的现实问题了。

当然,计算机取代人的工作岗位也并不是新鲜事。事实上,Computer一词原本指的就是一类工作者,这一职业在1950年前后达到鼎盛。计算者们通常运用机械计算机,有时也使用纸笔,集体完成各种复杂计算的课题。课题会被拆解为多个环节和步骤,流水线式地分派给数十乃至上百名计算者处理和验算。随着电子计算机的发展,这类“计算车间”变成了“机房”,几百位计算者的工作可以被一个操作计算机的人取代。

那么为什么当时计算机的普及并没有造成大规模失业呢?因为计算机不仅取代了一些旧的工作,也创造了无数新的工作形式,例如“程序员”。另外,计算者们本来也不算太多,他们的数学能力在其他领域也有用武之地。

现在AI技术的发展趋势,似乎更像第一次工业革命初期那样咄咄逼人,对旧工作的取代高于对新工作的创建。

那么人类最终是如何度过第一次工业革命造成的失业危机,最终让“工业革命”成为一个丰功伟业的呢?以史为鉴,我们发现人类不能只把希望寄托于机器,更需要进行社会的变革,从而适应技术环境的剧变。伴随第一次工业革命,在一波接一波的工人运动和无数有识之士的努力之下,社会的观念和法律不断变化。例如,义务教育制度逐渐普及,使得底层民众有更多的机会进入知识阶层或成为技术人才;又例如八小时工作制、禁止童工等各种法令的实施,改善了工人的处境;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促进了产业链的丰富,使得工作岗位更加灵活多元……诸如此类的“社会革命”和“技术革命”一样重要。

维纳本人对于他所预言的第二次失业潮也给出了方案:“答案自然是要求建立一个以人的价值为基础而不是以买卖为基础的社会。要达到这个社会,我们还需要大量的筹谋和奋斗。”维纳认为,把智能机器视作替代人干活的奴隶——这种看法是危险的。这种态度表面上只是把机器看作奴隶,但实质上会导致与机器发生竞争关系的人类也将处于奴隶的命运。被奴隶抢走饭碗的人岂不成了奴隶的奴隶?维纳认为:“机器将要求我们像理解人类一样理解他们,否则我们将变成他们的奴隶。”

维纳的观点看似怪异,但值得仔细琢磨。机器的威胁实质上根源于早已深入人心的“工具主义”态度。在讨论是否该把机器看作人之前,人们早已把人看作机器了,也就是说,把人看作“工具”——一家公司完全以“效率”和“性价比”来衡量聘用的人类职员,一个求职者也单纯只是把职位当作一种用劳动力换钱的“买卖关系”,工作只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实现人的价值。这种工具主义逻辑并不是AI造成的,而是早已在现代人的观念和社会制度中根深蒂固了。在这种逻辑下,一旦机器的“性价比”优于人类了,那么人类自然就会迅速丧失立足之地。

许多哲学家早就对现代社会的工具主义逻辑做出过深刻的批判,例如马克思所谓“劳动异化”;马尔库塞所谓“单向度的人”;阿伦特对劳动、工作和行动的区分……这些哲学家们试图推进社会和观念层面的革命,但往往曲高和寡,缺乏响应。他们的问题或许也是出在过于超前了,社会和观念的革命如果没有与新技术革命相呼应,往往也成不了风浪。

也许现在终于到时候了——无论是维纳的超前预言,还是马克思他们的超前批判,终于汇聚到了同一个时代契机。如果人类能够兼顾技术革命和社会改革,那么我相信AI技术非但不会贬抑人的价值,反而将是人从“社畜”、“工资奴隶”的异化处境中得以解放的契机。

(文章来源:中国经营网)

关键词: 人工智能 工业革命